大山的女儿
陕西 王海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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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父母外,世上还有一座最高度的大山,巍峨壮丽地种植在我的心田里,她就是我的故乡商洛山。
1959年12月受上苍的指令,我以女孩身份降临在商州市腰市镇周村一个姓王的普通农家。父亲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一生在群山万壑中土里刨食,却一点没降低他眼光的纬度,他勒断裤带也要送我们5个兄弟姐妹去学校读书,以便它年鹰一样找到飞出深山老林的航班。正是这样的理念下,我们兄弟姐妹都最低读到了完小。排行老五的我,六、七岁时史无前例的中国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爆发,商洛山红旗招展,如火如荼。我们很快卷入停课闹革命的历史旋涡中,当时分为两派,一个三八,一个红联,双方大动干戈,杀得你死我活,遮天蔽日。我大姑家的儿子周报运参加的是三八,还荣升成小头目,在躲避敌人满世界追杀他的时候,我家就是他最理想的选择。农家房屋一明两暗,把他深藏不漏在我家堆积木板杂什的暗楼上,我和母亲在家门口装作若无其事的磨面。那些在小人书和电影《鸡毛信》和《歌唱二小放牛郎》里的故事,让我扮演地活灵活显,如果我能随大串连的他们,去北京在天安门上见到毛主席,我一定会自豪无比地告诉他老人家:我王海云学英雄见行动了,他日本人再敢来,我也一定会像阿庆嫂一样把周报运藏匿在水缸里,在鬼子面前耍花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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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是要沉浸在高傲的理想当中,但也谦卑的生活在现实的土壤之中。即使今天赵本山买了飞机,但也不能住在万里高空,照样生活在地上的人群中。那时我的人群就是一贫如洗的山民。从我懂事时起,除了知识走向我,还有那就是莽莽苍苍的大山向着我,家乡绿意流淌的河流流向我。每天放学后我都要一手牵着我家的老黄牛,一手拎着竹笼子去放牛,打猪草。牛吃饱喝足才能给生产队犁地,犁地后给我家挣工分。为了完成牛吃饱的任务,我得去放牧它,草长的速度赶不上牛吃的速度,不久水草丰满的地方就被啃秃了。我又来到山堡子。可是,当我和牛一起通过黄川煤矿的时候,那些二、三十岁的男人直勾勾地,一动不动看着我,好像在欣赏春天的一幅画,画中是否有遍山的红桃花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自己的脸一下烫如烙铁。红如玫瑰。一摸自己起来的胸脯,才恍然大悟:原来草和树在长的时候,我那一身体育的身体也在偷偷长高,一算自己已十三、四岁了。今后得检点自己,不能再来这里招蜂引蝶了。我了解自己的胸脯不如商洛山高,这让我一生很低调地呆在陕西,否则改革开放后有我张狂,刘晓庆、陈冲她们吃什么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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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这泥巴里摸打滚爬的词语,奠定了我人生苦难的基础。那时的粮食比现在的新鲜空气还稀缺。商洛山以红薯为主食,它产量相对其它作物高。我们把红薯蒸着吃的时候还磨成面粉,做成面条或者蒸馍吃。而萝卜更是我们山民的美味蔬菜,那时候过年一大家人只买二、三斤猪肉。这里家家把萝卜切成片放在煮完肉后的油锅里,萝卜的甜汁在浸泡了大油之后香飘四方。我们把用不完的萝卜挖个土坑埋进去,待到吃的时候再趴出来。老实的土地成了照看蔬菜的最安全的管家。那时候我们小孩最盼望的是过这个新年,因为每到这个辞旧迎新的时候,大人们给我们做一身最新的衣裳,家家孩子蝴蝶一样穿着最漂亮的衣裳出去玩。我们在地上画好方框子,然后玩跳方子,谁把瓦片踢不到规定的框内算失败。更有趣的是我们仿照大人们埋葬死人,把扮演死去的老人玩具埋在土里后,在堆个坟墓疙瘩,然后跪在面前嚎啕大哭,我们的哭声让商洛山无不动容。好多年后回忆这些悲痛的场面,我们更加怀念这一冰清玉洁的纯真。真响应了一句名诗: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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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初三的时候,我家那头为我们挣了一辈子工分的老黄牛死了。但我并没有太多的悲痛,也没有少年时假坟墓前的哭泣。我感到自己已慢慢长大,青春期的人已有了青春的理想,而我们的理想与火热的时代链接在一起。在农业学大寨的工地上,我们手持喇叭给社员们加油鼓劲。唱着那个时代最响亮的歌,跳着最“忠”的舞。让大寨红花遍地盛开!尽管那时我大哥已与我们分了家,二哥参军去了绿色军营,而我们父母已经多病年迈。一个曾经燕子一样围绕房前屋后的家已没小时候的拥挤与热闹。可我已顽强的在家乡这个叫做育红中学里做着最优秀的学生,我们除了给学校翻山越岭去采药外,每天用比人更粗大的木桶给家里把水缸挑满。我已繁忙得不知道什么是亲情,什么是悲伤了。正如一个陀螺在它知道自己的命运之后,转还是不转由不得自己了,完全是由鞭子说了算。以至于今天我才知道:这个鞭子抽打这个世界一生。有人上了天堂,有人下了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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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让我长大,懂得了什么叫命运与人生,还是上了高中及毕业后的日子。记得每天4点半母亲就叫我们起床,然后翻过玉豆岭来到学校。那时候学生生活清苦,每个住校的同学都把自己馍带子挂到自己床铺后面墙上,给学校交玉米珍子,学校灶房一斤糊汤收5分钱加工费。我们就在玉米和糊汤的滋养下一天天拔节生长。而且我专长的体育更是天天向上,我的200米和400米田径赛跑每次都给班上拿第一,班干部都对我们很好,以至于几十年后的今天,我与他们的关系涛声依旧。高中初期,文化课并不重要。我们的任务是学工学农学军,批判资产阶级。我们帮农场干活,在化肥稀缺的年代我们割名叫红眼的一种草,在山上割好捆好后太重,我们就成捆往山下滚。然后用它制作化肥。待到后期中国历史天翻地覆,高考制度突然复出,我们才知道只有高考才决定我们的命运,但临阵磨枪的我们注定像斗败的公鸡败了下来。今后的出路在哪里?我们咨询苍天,它说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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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总有它惊人的相似之处。高中毕业即失业。因为春潮涌动的中国,已进入她春天的故事时代。我们这些高中学历的人也绝不会再去贫瘠的山地上去重复父辈昨天的故事,何况昔日的农业社已七零八落。我们要冲出山村去外面世界看看,过另一种日子。这时候一个知青偷偷地与我好上了,那时候在农村女孩攀援不上大学生和国家公务人员的渡口,能嫁给知青随她回城,就像如今女孩绑大款一样也不失为一条金光大道。可万万没想到在我们之间经历了手还不敢拉,嘴还不敢亲的暂短爱情之后,他偷偷摸摸的招工走了,没留下一声招呼,就把我这个“小芳”留在了小村旁。我的眼泪像小河一样流淌。去城里找他吧,先不说他去死的地址与门牌咱不知道。就出山的长途车费1.2元咱也没有。直到我的大姐落户宝鸡之后,神圣的亲情才把我携带出来,从此我像一粒种子,以大山儿女的吃苦耐劳,聪敏与智慧,历经磨打滚爬在城市的水泥地上,将根深深地扎了下来,并成长成今天的枝正叶茂,一片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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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歌是一枝清远的笛,
总在没有月亮的晚上响起。
故乡的面貌模糊而惆怅,
仿佛梦里挥手别离”。
记得童年时多少个难忘的日子里,我们是那样痴心地盼望何时过年,何时长大?如今一眨眼我们已老得不能再往前老了。作为一个深山老林的放牛娃,一个子女双双成才,无事无病一身轻的人,今天住在城市的高楼大厦里,在世俗的眼里也嫣然一个成功人士。可那些对岁月无情流逝的感慨,对故乡儿时的亲切怀念之心,对生我养我的商洛山那刻骨铭心的怀念,这些年却愈加迫切。是故乡给了我出生不能选择,而努力却能改命的实践;是坚强的大山给了我什么都靠不住,唯自己勤劳的双手和奔跑的双脚才是另一座大山,依靠它才英勇无敌,而且会战胜任何艰难险阻。包括命运里的无常。未来是什么?也许我不知道,但我一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山不能被撼动,山的儿女也不能被撼动。任何狂风暴雨过往之后。山还是黛青色的美丽,正如我久衰不老的红颜,满身体育,钢筋铁板的身骨。
亲爱的商洛山,远方还是就近的朋友们,你们说对吗?
(责任编辑:尚军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