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伊始,我从下放地区返回兰州,调《陇苗》编辑部。那时,省剧目工作室决定出“甘肃传统戏曲整理改编汇集”,这其实是文革前长期从事的工作,只是后来无奈中断十余年。编辑同志找我谈及此事,但自己并没有具体的目标,于是任由他们给了一个待整理或改编的剧目—《化墨珠》。这个本子以前没有见过,其内容现在已没有印象。可是,当时却产生强烈的冲动,觉得可以改编为一个清官的悲剧,也许有新意也可能有深度。于是所谓改编,人物、情节、思想等都重新结构,无异于完全意义的创作。
清官,在中国从来备受点赞,人们相信为老百姓做好事的官员(乃至皇帝老儿)必定有利于社会进步和发展,至少让人活得有滋味一点。然而长期以来,也有一类见解:认为清官实质上比贪官更反动、更阴险毒辣,这话似乎说起来痛快,可设身处地想想,古代百姓到底爱清官还是爱贪官?答案显而易见。我们绝不能把权贵恶势压迫人民的强暴行径也当着社会进步的动力。历史进步的动力不是清官更不会是贪官;然而,人民寄希望于清官并不全是封建式的愚昧,还有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封建时代的民众通过清官(尽管为数不多)不也更清楚地看到封建制度的黑暗吗?清官与贪官的斗争虽是统治阶级内部的冲突,但清官的每一有限的胜利不也给人民带来实际的好处吗?同时,从历史的积累民族精神财富看,明代大清官海瑞敢讲真话,又言行一致地与邪恶斗争,这样的品质在今天又有什么不好呢?
但,我以为清官政治应该看作是一种弊端如果靠官员是否清正、廉洁、勤奋、能干,决定社会是否能够进步,民生是否能够改善,就说明制度并不能保证实现自己的远大目标。我们很容易看到,一地施政成功与否,人们总是寄希望于好官。
事实上,单位内部的价值、效率、心理、情绪皆系于所谓的老大,即一把手(被叫作一号、老板等)的优劣。一把手通常以“组织”自居,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到某部门问一把手在干什么?多半“无可奉告”。被下属认为优秀或者好的一号,也就是待人处事多少能通情达理、对部下时有关心和理解、遇事尽量少推诿;表现恶劣的多霸道不讲理、主观臆断、文过饰非、对下级不关心等。干部职工议论中以有好的一把手自感庆幸;落到坏领导之手则自认倒霉。中国的事,绝多同领导者尤其是一把手的个人素质、人品息息相关。
长篇小说《抉择》、《天网》改编影视后,这个问题更加突出,清官拯救黎民、解决难题。可是,不依赖清官还有其它解扣的办法吗?!评论以为这类揭露式作品真实反映了社会现实,这就是现状,而且会继续下去。一个社会,不断产生出现清官的环境,说明人治大于法治、人身依附、清官政治等问题,未引起真正的重视,更谈不上积极予以解决。如果将制度的优势,放在让人民寄希望于“好官”、“清官”,一地、一单位因为一位或者某几个“清正廉洁的公务员”,才能感受制度的优越和前途,这显然本末倒置了。按说不论何时何地,在优越的制度下,所有的“官员”或者曰“人民的公仆”都理所当然应该完全彻底地为人民服务,都毫无例外地应该以身作则,廉洁奉公;而不是依靠“清官政治”去解决民生问题和发展经济。从这个意义上说,人民有权监督一切为政者,要求其一言一行都必须按制度的要求为之;但实际上,许多有权者其行径往往与社会进步背道而驰,数不胜数的一茬接一茬的腐败“官员”从各个角落冒出来。于是,人民群众不得不将按制度办事按原则办事按法律办事的期望,寄托于可能出现的“好官”、“清官”身上。如果现实到了这样的境地,那么即使出现几个“清官”,也不能不是一种悲哀。 就文艺作品塑造的“清官”而言,其命运常常带有悲剧色彩,仍以海瑞为例,他严肃地以理想化了的封建正统观念苛求自己,使其意识不到的政治悲剧中充满了崇高的内容。这就是说许多“清官”的所为,往往并不被所处的社会环境认同,但他依然坚持自己的理想,绝不同流合污,坚持走自己认准的路,绝不向命运低头。于是我们看到历史上,一些为民爱民的“好官”,个人的结局却是可悲的。
我写《清官泪》,亦建立在这样的理念上。剧本出版后,据说有几个地方剧团搬上舞台,只是不知效果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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