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一生总有一次闪光”,这仿佛是我的一句格言,很多时候会不由自己地在脑海冒出来。人群中,绝大多数人甘认平凡,认为从不曾有过闪光的一刻。每每于此时,我却总是想起一个平平常常的年轻姑娘,她没有姣好面容,言谈举止也无吸引人之处。她,只是一个农村普通女子。
但正是她——马莲花,给我留下深刻难忘的印象。那是1965年9月,我大学毕业分配到甘肃省戏剧艺术工作室,接着参加临潭农村社教时的事。我们到了目的地——一个叫白土坡的小山村。工作组让我分管团的工作,那时要整团,参加的自然全是年轻人,男男女女十几个,见面打打闹闹,我喜欢他们的样子。正式开会时,这伙人安静下来,一个个埋着头,不知要发生什么事。他们挨个介绍自己,其中竟然有几个都不知道自己还是共青团员。我讲了一通为什么以及如何进行之类,让大家回去准备,明天开会。众人散去时,我让其中叫马莲花的姑娘单独留下。女子呆了,低着头,手足无措,不知我要对她说什么?
我笑着,递给她一块手帕,上面绣着花。
她愣了一下,脸刷地通红。“这,我……”,马莲花不知道该讲什么,但我知道她已经明白是什么事。我说:“你没有错,但这种事,一定要双方满意,绣花手帕很好看,可惜,那个人不肯收。”她含着泪,几乎是跑出去的,唯恐被人发现她的秘密。我单独留下她,就是不要让这件事被人知道。
整团前,工作团开会,一位团部领导对我说:“白土坡有个女娃,看上公社的兽医、大学生,悄悄进人睡房,将一件信物偷偷藏到她心中恋人的枕头下,不料这个干部将东西上交了,你到白土坡抓团的工作,公社团委让你将这件东西带回去,这次整团要对马批评教育。”
回村路上,我对那个上交信物的干部很不以为然,怎么可以如此轻率对待一个想喜欢你的女孩,为什么不当面善意地回绝呢?我反感这种做法,还想了如何替这个女子解围。于是出现在团员会后,单独留下马一人的场面。我只是看似随便地说:“你不要想不开,以后有的是机会”。马轻轻说了句:“谢谢小陈”。看着她转身的背影,想到像马这样的女子,能够大胆追求所爱,就个人而言,这难道不应该是她一生最有光彩的行动,但她会这么认识吗?
1982年,我同摄影家陈之涛去莲花山看花儿会,不料在上山途中的一个平台,意外地看见了她,正在卖羊杂碎。她极为亲热地非要我们吃一碗。马莲花此刻的模样,如一个中妇且满脸皱纹,同当年团员会见的简直是另一个人。我记忆中在工作组的鼓动下,马和其他几个女子终于在一个晚上,冲破当地不许在村里唱花儿的传统习俗。她和她们一起放声唱出反对包办婚姻的“花儿”。此后,这个地方才开始有了在村里唱社教、唱自由恋爱的新风气。然而这一切都成为过去,马与本村一个普通男人婚后,过着没有任何浪漫或者她喜欢的生活。
看着眼前的同一个女子,我不知道她还会念念不忘过去大胆追求那个干部的勇敢举止吗?对于她可能早已不愿意回忆了,甚至当着一种难堪的不愿意让人知道的往事。其实,这不正是她一生的一次闪光吗!然而,她真会以为自己有过闪光吗?
|